第401章 万岁爷心里装的是天下九州,一两个县不打紧 (第1/2页)
徐州,下邳城内。
寒风卷着黄沙拍打着街市。
甄畅与管事甄福坐在一家挂着“北地胡羊”招牌的馆子里。
面前铜锅里白汤翻滚,却暖不透二人脸上的冰霜。
“欺人太甚!”
甄畅猛地一拍桌案,震得碗筷作响。
“分明是寻常商货,硬说是军供物资,说扣便扣了!”
“徐州人何时变得这般无礼?”
得到甄尧的回信,让他们暂时不要生事。
等于甄家来徐州这一趟,白白吃了个哑巴亏。
这对身为皇商,加上相爷姻亲的甄家而言,无异于是奇耻大辱。
甄福叹了口气,将烫好的酒斟满一杯推过去:
“……公子息怒。”
“麋家在徐州势大,他们既出面,咱们硬碰不得。”
“叔父既吩咐忍耐,必有深意。”
甄畅冷笑一声,眼角扫过店内熙攘食客:
“麋家?不过借着与相爷联姻得早,便如此跋扈。”
“我甄家经商数十载,何曾受过这等气!”
说罢举箸,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。
只一嚼,他脸色骤变,“噗”地将肉吐在地上,厉声喝道:
“店东何在?”
酒保见二人衣饰华贵,知他们非富即贵,忙堆笑近前问:
“贵客有何吩咐?”
甄畅眼皮也不抬,厉声喝斥道:
“乃公与你说得着么?叫你们店东来!”
不多时,
一个圆脸中年男子疾步而来,拱手道:
“小人便是店东,贵客有何见教?”
甄畅以箸指点锅中羊肉,声如寒铁:
“我问你,这羊肉当真出自草原胡羊?”
店东面色不变:
“自是胡羊,小店从不以次充好。”
“好个从不以次充好!”
甄畅猛地起身,引得四周食客侧目。
“乃公便是在北方长大的,自幼食胡羊。”
“草原羊肉紧实耐煮,久烹不老。”
“尔等这肉一煮即黑,腥膻刺鼻,敢欺我不识货乎?”
店东闻言,顿时汗出如浆,知是遇了行家。
只得躬身告罪道:
“贵客慧眼,小人知错。”
“实是近来鲜卑大人轲比能断了北羊供应。”
“徐州无羊可用,只得从河北购羊。”
甄福冷声道:
“既知理亏,当知商贾规矩,假一赔十。”
店东正要答话,却被甄畅突然打断:
“你方才说,徐州羊肉皆从河北来?”
“……正是。”
店东连连颔首,道:
“莫说小店,全城二百余家羊肉馆子,如今都用的是河北羊。”
“如果两位贵客想吃胡羊,恐怕只有去幽州了。”
“那里接近货源地,胡商的供应量还算足,在那儿能吃到。”
“在咱们徐州恐怕是吃不到的。”
甄畅眼中蓦地闪过精光,与甄福对视一眼,忽然放声大笑:
“好!好!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!”
说罢,竟丢下一串景元钱,拉着甄福便走。
出得店门,甄福不解:
“公子这是怎么了?”
“妙哉!”
甄畅执其手,眼中燃着兴奋的火焰。
“徐州二百余家馆子皆需河北羊,而北地牲畜交易,十之七八经我甄家之手。”
“此天赐良机也!”
得益于李翊在幽州开展的期货贸易,加上发明了饺子、铁锅等物什。
这都极大促进了民间馆子的兴起,尤其是羊肉。
草原上的牲畜从来不少。
就拿南匈奴而言。
南匈奴仅有三万户人,人口约二十三万人。
而就是这么二十三万牧民,他们手中的牛羊高达两百万头。
两百万头还是考虑到受战乱影响,所进行的保守估计。
按照游牧民族一人多畜的习惯,正常来讲南匈奴应该有牛羊三百万头。
至于取代匈奴霸主地位的鲜卑人,手中所拥有的牛羊,保守估计有一千两百万头。
但这些牛羊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,就是没办法长期保存。
所以李翊才会根据这一点,来搞期货贸易。
使得草原牛羊,能够大量流入中原。
而流入中原之前,首先得经过河北,也就是甄家掌管的商贸路线。
二人行至僻静处,甄畅低声道:
“你速往南匈奴处,购胡羊两万头。”
“再赴鲜卑,寻鲜卑大人购羊万头。”
“要快,要秘!”
十天后。
邺城郊外,烟尘滚滚,蹄声如雷。
两万头牛羊如潮水般涌过原野,牧人们的呼喝声与牲畜的嘶鸣交织成一片喧嚣。
甄府高楼上,甄家长女甄姜凭栏远眺。
见自家牧场骤然拥挤不堪,柳眉顿时紧蹙。
她疾步下楼,锦衣拂过石阶,带起一阵香风。
“畅儿!”
她行至前院,正遇甄畅与甄福指挥仆役清点牲畜,当即厉声道:
“尔等疯了不成?一次购入这许多牛羊。”
“若生疫病,若遇滞销,甄家基业岂不毁于一旦?”
甄畅转身施礼,神色从容:
“大姑毋忧,小侄自有计较。”
话落。转而问甄福道:
“此番共购得多少牛羊?”
甄福躬身答:
“南匈奴处购得两万头,鲜卑轲比能那边尚有万头在途,不日即到。”
甄家毕竟是掌管河北商路的。
所以自然有人脉,有门道可以轻松从匈奴人、鲜卑人处购得牛羊。
甄畅听罢,抚掌大笑:
“妙极!妙计!”
“此番定教麋家知道,甄家不是好欺负的!”
甄姜气得玉面发白:
“尧弟赴洛阳述职,尔等便如此胡来!”
“鲜卑近来与朝廷不睦,轲比能岂是易与之辈?”
“若中途生变,这万头羊岂不打水漂?”
正争执间,
忽见远处又起烟尘,鲜卑牧人已驱赶着万头胡羊浩荡而来。
羊群如白云落地,角声呜咽,确是上等的草原胡羊。
甄畅眼中放光,执甄姜之手道:
“大姑请看,此羊体型饱满,毛色光亮。”
“乃阴山脚下极品胡羊。”
“徐州馆子用的河北羊与此相比,犹如腐草之荧光比于天空之皓月!”
不日,甄家车队载着数千头胡羊南下徐州。
果不其然,
肉质鲜嫩、滋味醇厚的草原羊一经面市,立时轰动徐州食客。
各家馆子纷纷改换门庭,竞相采购甄家胡羊。
甄畅趁机抬价,每头羊竟售得五贯钱,仍供不应求。
下邳城中,平准令陈应坐立不安。
这日,他密召许耽、章诳至府中商议。
“甄家这一趟,卷走徐州金银不下十万贯。”
陈应指着案上账册,面色阴沉:
“长此以往,徐州财源尽归河北矣!”
许耽拍案而起:
“末将愿率兵扣了他们的羊!就说边关急需军供。”
“不可!”
陈应摇头,“前番扣货已惹非议。”
“若再强扣,恐惊动洛阳。”
“甄家与朝中诸多大臣皆有交情,不是好相与的。”
章诳捻须沉吟:
“不若只扣部分?再以平准令之名压价。”
“徐州本土羊价降至三百钱一头,看那些馆东买谁的!”
许耽附和道:
“章兄高见!陈平准以调控物价之名行事,名正言顺。”
“再令各馆不得采购甄家羊只,双管齐下,如此一来……”
陈应思索半晌,点了点头。
三日后,陈应宴请徐州各大馆东。
酒过三巡,他举杯道:
“今有外商抬价牟暴利,使徐州百姓食肉艰难。”
“诸位皆徐州栋梁,当共维本土商市。”
众商家皆不敢与陈应作对,纷纷应允。
随即陈应又颁布限购令,严禁各馆购买甄家羊只。
同时,许耽率兵截住甄家运羊车队,扣下三千头羊,言道:
“边关戍卒饥寒,暂借军需。”
此次却不敢全扣,余羊仍旧放行。
夜色中,甄畅立于馆驿窗前。
望着一车车卖不出去的胡羊,冷笑一声:
“好个陈应,好个麋家!竟用这等卑劣手段。”
甄福忧心忡忡:
“……公子,鲜卑羊债到期,南匈奴余款待结。”
“若羊只滞销,资金链断裂,甄家危矣!”
甄畅把玩着手中玉珏,忽道:
“福伯,可知徐州最爱食羊肉者为何人?”
甄福一怔:
“自是那些达官贵人……”
“非也。”
甄畅微笑,“乃戍边将士。”
“北地苦寒,士卒非肉不暖。”
邺城,甄府内。
甄畅一声令下,千百工匠尽弃本业,齐聚牧场。
但见刀光闪烁间,肥羊哀鸣倒地,血流成渠。
仆役们穿梭如织,将宰好的羊只运往库房。
甄姜闻讯疾步赶来,见这般景象,气得浑身发抖:
“畅儿!你莫不是疯了?”
“工匠们放下正业陪你胡闹,这万余头羊便是日日宴席也吃不完!”
“待到开春,肉腐臭了。”
“甄家百年基业都要被你败光了!”
甄畅正指挥仆役搬运羊肉,转身长揖:
“……大姑息怒。”
“如今箭已在弦,不得不发。”
“还请大姑将府中库房暂借小侄一用。”
“休想!”
甄姜拂袖怒喝,“库房中尽是丝绸锦缎,岂容你堆放腥膻之物?”
正争执间,忽闻环佩叮咚,四妹甄荣款步而来。
她轻挽甄姜手臂柔声道:
“……长姐且息怒。”
“畅儿虽年少,却非莽撞之人。”
“前番徐州之事,不正是他挽回局面?”
“此番既然已经如此,不如由他施为。”
“纵有损耗,我们甄家还承受得起。”
甄姜跺脚道:
“……四妹怎也糊涂!”
“经商之道重在细水长流,何况我们乃皇商,岂能如此挥霍?”
甄荣嫣然一笑,附耳低语数句。
甄姜面色渐缓,终是不情愿道:
“罢了!且将西院十间库房与你。”
“若来年开春肉臭了,看你如何向你叔父交代!”
甄畅大喜,当即命人在库房中遍洒冷水。
时值隆冬,寒风凛冽。
不过一夜工夫,十间库房皆成冰窖。
白霜凝结梁柱,羊肉悬置其中,竟不腐坏。
次日,
甄畅又出新招,召集全府仆妇:
“将这些羊肉尽数剁馅,包成饺子!”
甄福愕然:
“公子,这万余头羊若都包成饺子,怕是要堆成山了!”
“正要堆成山!
”甄畅笑道,“快去雇短工,工钱加倍!”
不过三五日,
邺城百姓皆知甄家重金雇人包饺子。
一时间甄府门前车马络绎,上千短工齐聚府中。
和面剁馅,好不热闹。
甄畅亲自请来甄姜:
“劳烦大姑亲手包一笼饺子,并在饺子上雕花。”
甄姜蹙眉:
“这许多饺子,雕花要雕到何时?”
“你究竟意欲何为?”
“只需雕一笼便可。”
甄畅神秘一笑,“这一笼,小侄要带去辽东。”
“辽东?”
甄姜手中面杖一顿,蓦然醒悟。
“辽东那是吕布的地盘,你……你是要去?”
甄畅颔首,狡黠一笑:
“正是欲为此事。”
“徐州军士屡次扣我们货,无非仗着戍边艰辛,朝廷优待。”
“但我深知,那些物资最终都流往辽东边军。”
“既然他们能扣,我们便能送!”
“直接送去辽东大营,看他们还如何扣得!”
两次甄家都吃在手上没军队的亏。
徐州人仗着手上有兵,抢了他们的货,他们也不敢发作。
好,既然如此。
我也去找一个背景硬的靠山!
你们扣下的货,肯定要走私到辽东去。
那我便去找辽东的军阀!
甄荣在旁听得眼眸发亮:
“好个将计就计!”
“吕将军镇守辽东,最重军粮。”
“若得我们支援,必感甄家情义。”
甄姜终露笑意,取来银刀,在饺子上精心雕出莲花纹样。
“……吕将军最喜莲花。”
“当年他来河北时,就曾赞我甄家莲纹酥饼。”
她忽然停刀,凝视甄畅:
“你早算计好了?”
甄畅躬身长揖:
“……不敢欺瞒大姑。”
“鲜卑断供、徐州限购,皆在小侄预料之中。”
“唯有直通辽东,方能破此僵局。”
三日后,
百辆大车装载冻饺,浩浩荡荡出邺城向北而行。
甄畅亲自押车,甄福相伴左右。
北风卷地,白草摧折。
甄家车队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前行,车轮深陷雪窝。
马匹喷着白汽,每一步都踏得积雪咯吱作响。
“公子,实在走不动了!”
甄福须眉皆白,呵气成霜。
“已经冻毙三人,再这般赶路,只怕咱们撑不到辽东,就要倒在这儿了。”
甄畅勒马回望,见仆役们面无人色,有的甚至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。
他抬头望天,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雪片如鹅毛般纷扬落下。
“福伯,我岂不知弟兄们辛苦?”
甄畅声音沙哑,“但若赶不上年关,这万余斤饺子便失了意义。”
“辽东将士戍边苦寒,我们受这点冻饿算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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