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五章 收拢溃兵 (第2/2页)
没有战鼓,没有号角,没有旗帜,甚至没有呐喊鼓舞士气,刘羡当真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。除去松滋营的几百骑外,后面的人还愣了一愣,这才又拿刀追了上去。
那些在金谷园前叫嚣的西军骑士,忽然看见北面冲来了一堆人,先是吓了一跳。但仔细一看,随即又哂笑起来。只因这些人灰头土脸的,不少人穿着破了的冬装,手中既没有弓,也没有箭矢,许多人只有一把环首刀,甚至因为编制被打乱的缘故,还没有阵型。这样的军人前来对阵,无非是送死而已。
他们当即选择策马游斗,把控着距离对这些残兵放箭,根本不给他们接近的机会。
这大概是刘羡一生中在战场上最落魄的时候了。
意志固然重要,可什么战斗都还是由物质决定的。刘羡好歹还休息了一会儿,可跟随他的这些人,大家反复地来回奔波,不论是马匹还是人,体力真的已经抵达极限。纵使有一身战场厮杀的经验本领,此时也无法发挥出来,许多人只能用血肉硬顶着箭雨向前。
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没有马匹,只能用两腿追着跑。阵型一散,那些西军们就分队杀出,毫不费力地在人群中收割生命。刘羡想要稍稍整顿阵势,这些西人见他们这几十个人还有体力,就又聚上来,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进行围攻。
所谓虎落平阳,大概就是这样吧。在一次战败之后,老虎的爪牙受损,接着是一败再败,一辱再辱。以往的两千骑士,根本不放在刘羡眼里,可眼下,却连连将他逼入险境。
正当刘羡束手无策的时候,混乱之中,东面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马蹄声,继而有人高喊道:“索游击来了!尔等快快受降!”
刘羡听出来,那是诸葛延的声音,他连忙向东面大喊说:“是南乔吗?我在这里!”
这下反而轮到这些西军骑士大乱了,他们本来已经稳操胜算,没想到东北面又杀出一堆人,猛然冲向他们的西南方向,接着将他们的归路给断了,而且对面身后烟尘阵阵,看不清来了多少人。
这伙西军也是得了军令后没有睡觉休憩,强撑着过来的。本以为是来捡功劳,没想到却接连遇到两拨人,大喜大悲之下,士气也迅速见底。刘羡见敌人惊慌失措,趁机发动反击,直接带人去擒拿带头的军官,将其一举抓获。剩下的骑士不明所以,只好就地投降。
那带头的军官名叫马泰,是西军虎师牙门将马瞻的弟弟,在西军中担任骑都尉。他在投降的时候,不知道眼前的就是刘羡,竟然还反过来劝降,说道:“朋友,朝廷都败了,长沙王生死不知,你们还给他们卖命干什么?我军元帅连刘羡都能击败,已然是天下无敌,你们还是早点降了吧!”
然后他看刘羡似乎还比较年轻,就又问:“你当什么官?我兄长是张元帅爱将,你如此胆大勇猛,我将你推荐给他,保证给你谋个更好的官当当!”
刘羡冷眼瞥了他一眼,说道:“我在朝廷中担任太尉,还麻烦兄台为我引荐一二。”
马泰顿时哑然,面孔也紫涨成猪肝色,不知该如何是好了。
刘羡命令手下的将士,将这些俘虏的甲胄、兵器、马匹全部收缴了。金谷园内的李盛见刘羡得胜,也连忙打开坞堡,为他们送来粥食。残兵们的士气顿时好转,哪怕在刚刚短暂的交战中,他们损失了两百余条性命,此时也全不在乎了。
刘羡这才去见东面横空杀出的援军。果不其然,来者正是诸葛延。
原来,诸葛延受了刘羡的命令后,原本还在勘探渡河的地点,突然发现南面光照夜空,这才发现洛阳大火,禁军遭遇大败。他立刻就想返回洛阳大营,不料走到邙山山道上,迎面就撞上了率先跑过来的义师西人。诸葛延在山道上堵住了一些人,随后又遇到了索靖,发现他也正在竭力收拢周遭的溃兵。
两人一拍即合,索靖收拢残兵,诸葛延则去寻找刘羡的消息。在一个时辰前,他们遇到了一支刘羡派出来的使者,当即便往金谷园赶过来了。
“你们有多少人?”刘羡方才看他们背后烟尘很大,暗想这队伍大概规模不小,心中很是高兴。
不料诸葛延抱怨说:“收拢了有两千三百余人吧,但会骑马的骑兵不多,只有七百人了。”
“原本应该更多一些,可刘沈派来的皇甫澹他们靠不住,宁愿把马留下,也要硬走!我们这才往这边靠,正好撞见殿下吃亏。我便想了个主意,用马尾绑了树枝在地上乱跑,吓唬这些畜生呢!”
这个答案让刘羡有些失望,但不管怎么说,也是一股生力军,而且救了他的命。刘羡随即振奋精神,问道:“幼安公呢?他在哪里,我怎么没看见?”
听闻此语,诸葛延顿时有些吞吞吐吐了,他见刘羡似乎没有了耐心,才低声说道:“索公受了伤,身体不太好,现在就躺在马上歇息。”
“在哪里?快带我去!”
他们快走几步,到东面的小丘树林中见到了索靖。索靖此时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,身上穿着两档铠甲,又在外裹着一件鹿皮御寒。他见刘羡过来,微微摆正身体,露出满是血污的脸,打量了刘羡一会儿,然后喘息着笑道:“怀冲,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!”
刘羡见他还有心情玩笑,似乎没什么大碍,顿时松了一口气,也玩笑着回答道:“这都是托了幼安公的鸿福啊,不然,我都要去陪齐万年了!”
两人是从泥阳就一起并肩作战过来的,虽然辈分隔了很远,但刘羡极为尊重索靖,因为这是位真正心系天下的老人。他在明知道会遭受猜忌的情况下,能带着一万人来到洛阳尽忠,这是刘羡做不到的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索靖笑了两声,随后伸出树皮般的手掌,握住刘羡说:“不错,我这一生也算是做了许多好事,应该去九泉之下,再和齐万年去斗斗了。”
索靖的手不仅冷,而且还苍白,刘羡这才察觉到不对,他连忙想要伸手去看索靖的伤口,却被对方阻止了。索靖笑着说:“老了,腰间挨了一箭,搁三十年前,我早就好了。现在我六十五了,挺不过去了也很正常……”
刘羡默然无语,他望着这位豁达的老人,全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因为对方此时身在异国他乡,身边没有子孙,国家前途也看不到希望,感觉说什么都非常无力。
沉默之中,但听索靖问道:“倒是你啊,怀冲,你这只鲲鹏,准备到哪里去?”
“北上?还是南下?”
在刘羡讶然的眼神中,他最后说道:“做人要问心无愧,你一直做得很好。我相信你,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,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。”
“真可惜啊,看不见你成功的那一天……”
说完这句话后,索靖短短地叹了一口气,闭上双眼,似乎是很疲倦一样地睡着了,永远地安息了。